第四十三章 雀别
门外全部都是麻雀，站在院子里往外看，能够看得到的树上基本上都有麻雀，这么多的麻雀，我真的没法估计他们到底有多少。麻雀们静静地站在树上，一改往日叽叽喳喳的喧闹，他们一点表情都没有，甚至连一丁点的雀叫声都没有，时不时地朝三爷的院子望去，看到我和母亲走出来，它们明显朝这边转移了注意力。但是，很快它们就又恢复了平静，静静地站在树上，静静地等待着。
我知道它们想做什么，它们在等三爷，虽然说我不知道它们的真正意图，但是想起三爷刚才的那个样子，我不由得很担心：“妈，你说这么多麻雀，会不会对三爷不利啊？它们该不会是等三爷出来报复他的吧？”
“不会的。”母亲淡淡地笑了一下。
“为什么？它们都跟三爷成仇敌了。”我不放心地问。
“因为早上我五六点上地干活的时候就看到它们在这里站着，那个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，看它们的架势，应该是呆了很久的了。如果它们想找你三爷的麻烦，应该很早就找了，但是直到现在它们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，只是看着你三爷的院子，这说明它们有别的企图或者目的。”母亲说。
“那它们想做什么？”我稍稍放心一点，仍旧不放心地问。
“人都有七情六欲，这麻雀虽小，但是至少也是有情有欲的，你三爷一直帮助它们，它们怎么能不知情呢？想当初你三爷小的时候，那些麻雀也是舍了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，可见这麻雀也是非常讲情义的。但是昨天下午，它们却对你三爷发动了攻击，我想那大概是一时冲动吧！等它们冷静下来之后回头想想，或许它们也会自责的。你看看现在的它们，一个个都蔫了似的，没精打采，站在这里至少大半天了，都不吃不喝不动，看来它们真的是内疚了，可能它们也是希望能看到你三爷安全才放心的吧！”
“嗯，我明白了，可能是这样吧！”我答了一声，忽然又问母亲，“妈，三爷说麻雀要自杀，你觉着这麻雀会不会真的自杀啊？”
“这个很难说，这段时间的麻雀确实很反常，再加上今天的事情，从这种种迹象来说，你三爷说的应该不会是假的。”母亲看了看树上的麻雀说。
“那要是真的没有了麻雀怎么办呢？”我担忧地问。
“六十年代初那个时候的麻雀几乎是绝迹了，从**那个时候起，我也有几年没见到过麻雀了。但是你看现在不也多起来了吗？不管怎么说，每种动物都有它们自己生存的规律，它们是不可能让自己断种了的。人是这样的，麻雀也不会例外的，再说了，还有你三爷留给咱们的十几只麻雀呢！”母亲笑了。
“就那十几只顶什么用啊？世界这么大，单凭那几只能成什么气候？”我不屑地说。
“不能这么说的，很多事情咱们是没法改变的，妈经过那么多大事，什么都看透了。只要十几只麻雀能活下来，很快就能繁殖出很多很多的，毛**不是说过‘星星之火，可以燎原’吗？”
“妈你懂的真多，不亏是上个高中的。”我笑着对母亲说。
母亲笑了笑没有回答我。
“小燕你进屋来。”忽然听到三爷喊我的声音，很是虚弱。
“什么事三爷？”我赶紧跑进去问。
“外面是不是还有很多麻雀围在门外啊？”三爷问我。
“是的，还有很多很多麻雀，它们围在外面不肯走。”我回答道。
“我猜想就是这样，这些小家伙们也太固执了，我又没有恨它们，它们倒是不乐意了，”三爷笑着说，“你过来扶我出去。”
我走过去搀着三爷，当我接触到三爷的时候我才发现，他如此轻，就像是皮包骨头一样的，我不用怎么使劲就能搀着他走，曾祖母也在另一边小心地扶着三爷。
走到外面，光线很强，三爷用手遮住额头往上看。
看到三爷出来的一刹那，所有的麻雀立即发疯了一样往他院子的树上涌。然后，一只只都伸长了脖子看着他，两棵大槐树已经满是麻雀了，有的没地方落脚的还在拼命地挤着找地方，远处的又飞到靠近院子的树上，外面的能看到的十几棵树上都布满了麻雀，它们一个叽叽喳喳地朝着三爷叫，麻雀的声音很快压盖过了一切，整个世界变得异常喧嚣了。
“啾啾。”三爷吹了几下口哨，那些麻雀立即陆续安静了下来，三爷的声音不大，但是在这种情况下，树上的任何一只麻雀都听得见。三爷吹了一会，那些麻雀忽然间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，然后三爷又吹口哨，那些麻雀又安静了。
忽然三爷对我妈说：“卢姑娘，你去把我东屋里那袋麦子拿出来。”
母亲惊诧地看了下三爷，但还是往东屋走去。
“小燕你去帮你妈一下。”三爷又对我说，我赶紧往里面走。
走到门口的时候听曾祖母问三爷：“你要做什么？”
三爷没有回答，他只是微笑着抬头看着上面的麻雀。
等我和我妈把那袋小麦抬过来的时候，三爷让我去厨房拿水瓢过来，然后他开始解那个装满小麦的蛇皮袋，等我水瓢拿过来的时候他也把袋子解开了。
三爷又冲着那群麻雀叫了几声，拿起瓢，舀出小麦，一下子撒在院子的空地里，紧接着就一瓢又一瓢地接着往地上撒，撒了几瓢之后他又朝着树上的麻雀吹口哨，但是没有一只麻雀下来。三爷恼火了，拼命地吹着口哨，终于有几只麻雀下来啄食地上的小麦，然后三爷就继续撒着，更多的麻雀都下来了，没多久地上全是麻雀，都在低着地享用地上的食物，我们的脚下都是麻雀了，在这种情况下，根本就没有挪脚的机会，我和母亲只能静静地站着，看着它们。
“让我来吧！”母亲用脚轻轻地拨开地上的麻雀，腾出空走到三爷跟前，伸手跟三爷要瓢，三爷很顺从地把瓢递给了母亲。
母亲拿起水瓢，朝着空地撒去，没多久，满袋子小麦都给撒光了，很快就被一波接着一波下来的麻雀吃光了，哪些麻雀吃光地上的小麦之后，就又飞回到了树上，它们仍旧静静地站在树上站在了树上，望着我们。
三爷又朝它们吹了吹口哨，那些麻雀很听话地按照三爷的口哨有次序地飞走。很快，这些麻雀陆陆续续全飞走了，黑压压的，几千只是有的。
“你这是做什么？”曾祖母问三爷。
“它们昨晚到现在等了我这么久，我请他们吃点东西，这是人之常情。”三爷开心地说。
“三爷你就这一袋子麦了，以后自己吃啥？”我忽然问。
“只要这帮麻雀吃饱，我稍微饿点，没什么的，一生中有这么好的一大群朋友陪着，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，我最开心的也就是今天了。”三爷说完哈哈大笑，笑了很久，当他停止笑的时候，我们都惊呆了，三爷目光呆滞，全身摇摇欲坠，母亲眼疾手快，就在三爷快要歪倒的时候，母亲一把抱住了他。
“三叔你怎么了？”母亲着急地问。
就在这时，父亲骑着摩托车来了，他见三爷这样，二话没说，放好摩托车，冲了过来，从母亲那里接过三爷，拼命地摁他人中。曾祖母在旁边痛哭流涕，言语又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，嘴里不停地喊：“三儿、三儿……”
没多久，三爷醒来了，父亲找了个架子车，准备把他拉医院。
三爷不肯上车，一下子抓住父亲的胳膊：“海，别管我，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，别花那冤枉钱了，先把你奶送回去。”
这时的曾祖母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，甚至比以前更甚，我们说什么她就是不听，只顾自己喃喃自语，母亲把曾祖母哄回了家。
父亲强行把三爷抱上架子车，然后他拉到村里的卫生所吊针。趁着三爷吊针的时间，父亲让母亲照看着三爷，他开摩托车送我上学去了。
那天晚上，曾祖母不吃不喝，神情呆滞，母亲一直看着她，等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她才上床，然后就不再自语了。凌晨三点多多的时候，母亲给曾祖母拿尿桶的时候发现异常，摸了摸曾祖母的身体，已经变凉了。
母亲的哭声惊动了父亲，他见状后，什么也顾不得，赶紧去代销店买了几串鞭炮在门口放，然后又通知了二爷他们一家。
忙了一夜，六点多的时候，父亲去给三爷送吃的，三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，父亲见到他的时候眼角有很厚的泪痕。
“你奶走了？”三爷见到父亲，呆呆地问。
父亲惊呆了，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：“没有了，她还好好的，新改（母亲的字）在家陪着她呢！她很好，没事的，你放心。”
“我听到了你家那边传来的鞭炮声和新改的哭声。”三爷一直没有看父亲。
“今天凌晨我奶她走了。”父亲见瞒不过，只好如实回答。
“我看到你奶了，她在朝我招手。”三爷忽然满面笑容。
“三叔你，你怎么了？没事吧？”父亲吃惊地问。
“我没事，你帮我个忙，”三爷淡淡地笑着说，然后摊开自己的手，手中握了一根红头绳，一根很旧的红头绳。
父亲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根头绳，按照三爷的指示把它拴在了三爷的右手上。
“这是你三婶小英走前留下的，我戴上下去之后就容易找到……她。”三爷轻轻地说着，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，这个笑容持续了很久。
当父亲发现异常的时候，三爷已经走了。
